女子笑了下,放低了声音,“妾听说最开始也曾考虑过建安郡王……看来是不及相王殿下了。
妾还听说建安郡王新近大婚,王妃出身十分高贵,父兄也都很有名望,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笑之时,平淡的容貌竟像是突然揭去了遮蔽,刹那间耀眼夺目。
书生怔了下,定睛再看,她已经不笑了,依旧还是先前那个黄瘦平凡的女子。
书生疑惑着,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你一个女子,居然知道这么多。
不错,郡王妃出自冼马裴氏,王妃的父亲倒也罢了,名声有些不大好,但王妃的兄长却是鼎鼎有名,乃是十六岁进士及第,未及弱冠已着绯衣的裴羁,如今他在魏博节度使帐下,听说也十分得意。”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纵然是她诱导着对方提起,想要探查裴羁的动向,苏樱仍然觉得呼吸一窒。
那些天的屈辱恐惧仿佛重又笼罩下来,她逃了,在他身上写了那些字,又留下那一文钱,她狠狠羞辱了裴羁,自负高傲如裴羁,该会如何报复她?
苏樱定定神,压下翻腾的情绪。
她不需要理会裴羁的愤怒,她已经自由了,这辈子裴羁休想再找到她。
“王妃的兄长如今在魏博吗?”
“前阵子王妃大婚,裴羁一直留在长安照应,我这次出来时听说他去剑南了。”
书生思忖着,“他与窦晏平是至交好友,窦晏平这等大事,想来他是要亲自过去祝贺吧。”
不是祝贺,是要去找她,裴羁以为她去找窦晏平了。
苏樱松一口气,他不会想到她要去哪里,出崤山,过陕州,后面数百里路平地居多,脚程能够大大加快,想来两三天内,她就能赶到洛阳了。
向书生又福了一福:“多承郎君解惑,妾告辞,愿郎君一路顺风。”
坐上驴车关了门,赶车的老头抽一鞭子,赶着灰驴踩着泥泞向前走,苏樱隐在车厢里,沉沉思索着。
她要去洛阳附近的谷水镇,阿周的老家。
这计划是她在长安时便已想好的,阿周数月之前就被母亲放为良人,离京还乡,这么长时间里她从不曾跟阿周有过半点联系,裴羁一时半会儿应当想不到她会去找阿周。
并不是她想要麻烦人,只不过她一个孤身女子,若是贸贸然逃到个陌生地方落脚,危险只怕不比在长安时少,
阿周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又曾跟着母亲去过那么多地方,眼界经验都有,先去投奔阿周,等有了立足的法子,再做打算。
出城时骑的马匹她已经卖掉,如今改扮了容貌装束,连口音也刻意抹去了长安官话的腔调,裴羁休想找到她。
褒斜古道。
裴羁按辔勒马,望着崇山峻岭中曲曲折折的古栈道,紧紧蹙着眉头。
从一开始他就对是否向剑南寻找有些怀疑,苏樱上次不曾想过去剑南,这次应该也不会,但她实在狡诈,说不定已经吃准了他会觉得她不去剑南,反而真的来了呢?
遇到她,便是多谋善断如他,也永远无法笃定。
裴羁加上一鞭,催着马又走几步,身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是滔滔流水,奔腾如雷。
心里的不确定越来越浓,裴羁低头,闻到夹杂着水汽的青草气味,咽喉上那早已痊愈的伤疤,此刻又开始隐隐做疼。
她在哪里?他昼夜不眠追了整整三天,她却好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那天他连夜排查,长安九座城门一个都不曾放过,可却找不到她丝毫踪迹。
她消失了,城门口还张挂着她的海捕文书,无数人还在明里暗里寻她,她竟有本事,在他眼皮底下走得那么彻底。
伸手,那枚铜钱贴身藏在心口处,她给他的羞辱,但,亦是他们那短暂欢愉的唯一证据。
隔着衣服,裴羁慢慢握住那枚铜钱。
她不在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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