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阁内设东南西北四个小门,其中南门通的是宫苑深处一处偏僻的竹林。
如今已是入夜时分,外头的凉意又深了一层。
今晚的月色要瘦薄许多,偏四周的稠云还推挤得很,时不时便将那点微弱的光华掩了去,唯留着几圈诗意的底晕儿。
若非借着远处长廊里那一点零星的宫灯黄火,甚至瞧不清眼前的路。
脂砚轻步走向昨日的那片温泉密林,皇帝果真还在那里等着,双手托腮,眼里有着近乎不依不饶的神色。
或许是月色萧冷,他的脸色比往日还要苍白许多,手指关节微微泛青。
他也竟有……这般执着的时候?脂砚的眼里忽起了困惑之色,却又在瞬间理智地收回这本不该有的心绪,同时脚下有意发出声响,引来了皇帝的视线。
“脂砚——”
夙婴的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又在下一刻彻底僵住,“你——”
他怔忡地张大了嘴巴,再也发不出第二个音节。
为何她的脸——
哼,定是被吓怕了吧?脂砚便识趣地不再靠前,眼帘低垂,眸底渐有泪光涟涟,“陛下,求陛下以后不要再寻脂砚了,脂砚承受不起……”
字字悲戚凉人心底,却也不失时宜地添入了怨君的意味,“只怪脂砚身份卑微不如草芥,自是不能与那些权臣献上的宠儿相比的……若非陛下会错了意,脂砚也不会被他们害成这般模样啊……”
嗯哼?却不知这一边,夙婴已在心下轻笑了起来。
脂砚啊脂砚,你果真是面面俱到啊。
这样一番动情的哭诉,不仅能让朕止步于你自毁的容貌前,更是花了心思要让朕看清那些送媚献宠的大臣们的真面目,是吗?
“我……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的……”
巧妙地掩去眸底的精光,皇帝正讷讷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脂砚……你,你可不要怪朕啊……朕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
皇帝从不计较礼数,在她面前总是自称为“我”
的,而一旦换成“朕”
,便自然有了不同的意味。
如此最好。
脂砚在心里痛快一笑,“陛下?”
偏还要故意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仿佛是极不愿相信他竟能这般无情,“陛下……”
她声声喃喃,而片刻之后,忽又利落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唇角微抿,眼里的笑凝成极淡的一抹讽刺——是了,昨日的她便留给皇帝如此端庄秀慧的形象,如今即便被他嫌了也还是要留着一分清高在才最像的。
“陛下所言极是,一切都是脂砚自讨苦吃——是脂砚愚昧,不知云泥之别……脂砚告辞。”
脂砚揽袖提裾,甚至没有行君民之礼便决然离去了。
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他死了心,心情自然大好。
不料自己还没走出几步,便闻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从后方传来:“唉……脂砚你啊……”
尾音拖得很长,带出些似怨犹怜的味道。
脂砚本能地回过头去,看见皇帝正懒洋洋地瘫坐在地上,纤弱的身子伏上面前那块青石。
墨色的长发披散至脚踝处,半遮着脸面。
瞧他此刻的德性应是觉得邋遢罢,然而却又意外地发现他其实一直都很羸弱,仿佛连说话都吃力得很。
是因为他今晚的脸色不佳还是——
脂砚的眸光倏忽一沉。
他的脸色——他的脸色怎么竟惨白成这副模样?
“你没事吧?”
她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么一句,显然是不符合她此刻身份的话。
说完之后才觉得气恼,不想自己竟也有出错的时候?还是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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