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沉静而疏离,像岁尾封冻的冰层下、仍在汩汩而行的河水。
姜锦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脑海中本不再紧绷的那道弦猝然惊断,耳畔阵阵嗡鸣,裴临强作镇定,却被姜锦的眼神冻出一身冷汗,猝不及防湿透了脊背。
这辈子,她从不沾赌,除却前世之人,谁会说出这样的话?
除非……他也重生了。
姜锦的眼神还未偏移,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临,戏谑地重复他刚才的话:“博戏之道、个中好手?”
她的唇边犹有笑意,眸间却冷到不能再冷。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姜锦缓慢扬起下颌,眼睫轻垂,就这么傲慢地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此话怎讲?裴……”
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喊了他一声,裴节度。
姜锦收回目光,低低笑了两声,眼瞳中尽是嘲弄。
好遥远的称呼,连姜锦将这三个字唤出口,神色都有一瞬恍惚。
遑论裴临。
酒楼喧杂,裴临却能听得见自己轰然的心跳,有什么东西,也正伴随着战鼓般的心跳一点一点垮塌掉。
他怔在离她最近最远的地方,一言未发,只能像死囚等待铡刀落下。
铡刀没有落下。
姜锦别过了脸去。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神色自若地开口,扯来蹩脚的借口打起圆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校尉看我和各位厮混在一起,当然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崔望轩不解,还想再问什么,而他身边的宋子显正在狂扯他的衣袖,教他闭嘴,崔望轩这才干干巴巴地把问句吞回去,道:“啊?好吧……你可还要酒,我叫小二他……”
“不必,”
姜锦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难称友善,她说:“我耍不来这些,空坐也无趣,你们继续玩儿,我先走一步。”
崔望轩当然还要留人,旁边的宋子显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索性直接按下这没眼色的家伙的肩膀,站起来笑道:“姜校尉事忙,先走便罢,我们改日再约。”
姜锦勉勉强强地笑了笑,她强忍住迁怒的冲动,几乎是拂袖而去。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裴临眼神黯淡,丢下酒杯追了出去。
已近宵禁,外头夜风呼啸,姜锦顶着风、骑上马,径直往最近的城门奔。
发现裴临重生之后,她固然是愤怒的,可是这样的震怒之中,到底有没有夹杂着一丝重逢的欢喜?她也不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后,胸口就像堵着一团烧得烈烈作响的火,直把姜锦灼得眼眶泛红,几欲迎风落泪。
城门正要落锁,好在守兵认识她,才得以赶在落锁前疾驰而出。
姜锦在山间纵马狂奔,让冷风逼自己冷静下来。
耳畔山风阵阵,可今生所历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轮转,让她想清醒都不能
。
姜锦咬着牙,不许自己为他掉眼泪。
果然是她太傻,总把他那些和前世曾经不一样的地方归结于可能的改变。
可若不是他经历过和她如出一辙的一切,他身上又怎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起那时他举箸毫不犹疑地挟向那道鱼脍,姜锦有一种被生生哽住的感觉。
她竟不知,她除却一身血肉,到底还有什么好值得他图谋的?
裴临怕是早就重生了,却生生瞒她到现在。
剖开两辈子的真诚袒露给一个骗子,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和他谁更可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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