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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世安脑海中回想起清知的模样,单手抵住下颔,在室内闲散踱了两步:“他神智清楚,话语很有条理,也有自己的感情。”
“望仙泉下都是二师爷多年所饮、所窖藏的美酒。”
薛简低声道,“二师爷对我们这些小辈也一向慈爱回护,他表面严厉,其实只是吓唬人的,在他面前犯的戒律规矩,从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弟子们……都很敬爱他。”
这些话的语气很平静。
江世安从中听出一些幽微的苦痛。
这种苦痛在怀疑镇明霞时,也曾经在薛简的身上一闪而逝。
但那时,薛简将这种表露克制到近乎于无。
在这个秋雨淅沥的夜晚,江世安清晰地探知到了这种晦涩的愧疚和伤怀。
他知道薛知一在因为什么而愧疚——对于一个对他关照有加的长辈、从来没有害过他的长辈,他却无法信任,甚至诞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怀疑。
这是一种不能言表的体验,就像在甜蜜的果实里藏着密密的、一根一根的小刺,越是享受这种甜蜜和关爱,那些毛刺就会扎的越深、扎到血肉里、扎到你不得不拼命得往下吞咽。
或许连那位广虔道人,也免不了这样埋头吞咽的苦。
江世安贴过去,在他的耳畔说:“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了,薛知一,能走到这里已经够了,要是你现在说‘罢了,回头吧’,我就马上带你去寻医问药,带你寻找别的契机,不再追问任何过往。”
薛简听清了这些话,他略微抬头,那双没有焦距的、灰色的眼睛与江世安对视,里面空空荡荡。
“文吉,”
他温和地说,“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背叛了曾经如此执拗的我自己,那么当时的我,也太可怜、太孤立无援了。”
“前面可能还有一步,也可能还有一万步。”
江世安说。
“一步走,一万步也走。”
薛简说到这里,轻轻地笑了笑,“还是你嫌弃我走不了多久了吗?”
他玩笑似得说。
薛简是一个很不擅长开玩笑的人。
江世安应该顺着这话接下去,才能完成这个玩笑的下半部分。
但他近在咫尺的面前,是道长微微颤动的眼睫,是急促了那么一瞬的呼吸,是他绷紧收拢、又再次克制着强迫放松的双手。
江世安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强烈地发觉他的需要——薛简很需要他的认可。
江世安伸出手抱住他,交颈相贴。
他闭上眼,说:“我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每一步。”
雨声似乎没有尽头。
薛简抱着他,从桌椅交错的角落,到床脚倾斜的空隙。
无论到哪里,他的怀抱都是一样的逼仄狭窄,挺直的骨骼就像是一架扎好了的竹骨,潮浓似雨的爱遍布在竹骨上面,把江世安圈在里面。
一根蜡烛,就这么摇曳晃动着燃烧。
滚烫的蜡泪、炽热的火苗,窗外交织着寒冷的秋雨,一阵涌起、又一阵落下。
交叠的声息当中,江世安流不出泪来了,他掰开薛简的手,指腹抵在了对方善用刻刀的掌心,仰头吸了口气,说:“……钝刀的伤。”
薛简迟了一瞬才回他,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怪我笨。”
江世安摩挲着他掌心里刻刀的刀伤,摸过他习武的茧。
这茧子很粗糙,刮在腿根一碰就红了。
他埋在薛简的怀里,闻到清幽的木制香气,混杂着皂角洗过的清香。
蜡烛飘的香火顺出了窗外,一缕渗进来的秋雨潮湿地铺在他的长发上。
江世安靠着窗子,又分出神来,居然问了一句:“这么久了还抱得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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