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洁非在一篇题名为《张炜的精神哲学》(见张炜《黑潭中的黑鱼》附录,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年5月版)的文章中指出过的:“在这个变色龙般的文坛,他(指张炜)是仅有的几个在艺术哲学和精神哲学上保持了连贯性的作家之一,并且是在格物致知,反心为诚的真正个人化的意义上。”
在李洁非看来,张炜之外的另外几个在艺术哲学和精神哲学上保持了连贯性的作家,乃是路遥、王安忆、韩少功、史铁生、余华、李锐、张承志、刘庆邦。
这当然是李洁非自已的看法,但在我看来,最起码在李洁非此处所举出这些作家的小说写作中,早已经达到或者说远远超过了王干对于池莉进行评价时所持有的艺术标准。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虽然池莉的《看麦娘》在她个人的创作史上确实具有一种重要的类乎于界碑式的意义,或者诚如王干所言是她的小说写作由“新”
写实走向“心”
写实的标志,但若将《看麦娘》放置在同一共时态下的中国文坛上来看,则它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怎样优秀的作品。
更进一步地说,《看麦娘》不仅在共时态的中国文坛上难言优秀,而且在一种更为严格的标准的审视下,它可能还是一个潜藏着不少问题的小说文本。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觉得李建军的看法可能更有道理。
在《一锅热气腾腾的烂粥》(载《南方文坛》,2002年第3期)中,李建军旗帜鲜明地亮出了自己对于《看麦娘》的基本评价:“从内在的精神境界上看,池莉的《看麦娘》同她的其它许多小说一样有个不足,那就是小。
是小家子气的小,是小情调的小,是小伤感的小,是小懊恼的小,是小满足的小,是小快乐的小。
刘熙载在《艺概》上论诗:‘景有大小,情有久暂。
诗中言景,既患大小相混,又患大小相隔。
言情亦如此。
但是,读池莉的小说,你不必有这样的忧虑,因为她的小说是只有小的。
只有小不打紧,如果它能臻达刘熙载论齐、梁小赋,唐末小诗,五代小词时所说的那种‘虽小也好’的境界。
但是,在《看麦娘》中,小与好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渡不过去的深水。”
“小与浅和薄是联系在一起的,而与深和厚是无缘的。
《看麦娘》缺乏深刻的意义感,缺乏丰富情感含藏,因此,阅读这篇小说,你的心灵更多的是被疲劳感和厌倦感折磨着,很少被感动,很少看到深刻的思想之光。”
“小又是俗的亲兄弟。
甚至可以说,小正是因为俗才小的。
俗既包括庸俗,也包括粗俗。
池莉是自觉地追求俗的。
她的俗是躲在‘大众’的幕布后面的。
她说:‘我首先希望我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正常人。
我能够与大多数人一样吃东西很香,穿着得体,知热知冷,知好知歹。
我希望我具备世俗的感受能力和世俗的眼光,还有世俗的语言,以便我与人们进行毫无障碍的交流,以便我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观察生活的视点。
’但池莉的‘世俗的眼光’和‘世俗的语言’离庸俗甚至粗俗的距离太近。
她并没有通过有效的努力,将‘世俗’的生活提升到俗中见雅的境界,无论从道德视境上,还是从审美趣味上来看,她始终都滞留在,甚至陶醉在‘世俗’的生活之中。”
在这篇笔锋格外犀利的文章中,除了指出池莉《看麦娘》精神境界的低俗与浅薄之外,李建军还针对这篇小说语言运用之过于粗糙和艺术构思之过于杂乱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分析。
正是在进行了这样颇为深入的分析之后,李建军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无疑,《看麦娘》也显示着池莉试图摆脱过去的创作模式的努力,但这种努力由于缺乏博大的精神视境,由于缺乏坚实的思想支撑,由于缺乏圆整的艺术形式,而终归失败。”
这也就是说,虽然李建军如同我们一样也承认《看麦娘》与池莉既往小说的不同,也承认池莉在《看麦娘》中确实进行着一种试图摆脱过去创作模式的努力,但这种努力事实上却并未获得预期中的成功。
通过以上的认真解析,即不难确认,虽然在《让梦穿越你的心》和《看麦娘》这样的作品中,池莉已经表现出了某种对于现实生活的批判姿态,已经表现出了某种深度的精神探求迹象,但终究因了其从根本上缺乏一种“成熟的道德意识和雅正的趣味感”
,缺乏一种“视境开阔、刚健有力的大文学观”
(李建军语),缺乏一种超拔特出的艺术表现能力而告功亏一篑。
在这个意义上,则我们同样不能认为在诸如《看麦娘》这样的作品中,池莉已经确立并具备了某种可以称之为精神哲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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