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今摇摇头道:“不行。
这几个月来脑子里空虚的很,什么概念也寻找不出来。”
丁古云道:“但是我看到你天天在画。”
王美今道:“我这是相应募捐运动,要画几张托人带到南洋去卖。
为了容易出卖起见,我就想画得好一点。
所以特地多多的画些,要在里面挑出几张较好的来。
我们画匠,除了画几张宣传品而外,只有这个办法能有利于抗战。”
丁古云还没有答言,窗子外的芭蕉荫下有人插嘴道:“你能画宣传品,我呢?可能背一张筝到街上去弹呢?那成了西洋式的叫化子了。
我们除了开音乐会,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法子募捐。
前几天我们同志出了一个新主意,说是我们可以拿了乐器,到伤兵医院去慰劳伤兵。
究竟这还是消极作用;而且我们玩的这套古乐,不入民间。
伤兵医院的荣誉弟兄,他们多半是来自田间,我拿了一张筝去弹,纵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恐怕他也莫名其妙。”
丁古云笑道:“记得我们在北平的时候,提起古筝大家陈东圃,谁人不知,若是要请陈先生表演一下,既要看人,还要看地点。
于今却是送上门表演给人听,还怕人不肯听,这真是未免太惨。”
说着话时,这位陈先生由芭蕉荫下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袍子,胸前还有个小小补钉;稀疏的长头发,正是夹着几分之几的白毛。
虽是他嘴上剃的精光,然而他面皮上,究竟减退不了那苍老的颜色。
王美今看到他这样子,因笑道:“陈先生大概也是无聊,秋尽冬初的日子,你会站到芭蕉树下乘凉。”
陈东圃靠了窗户,向屋子里看看丁古云的作品。
因叹口气道:“说起来是很惭愧的。
我们的年纪都比丁先生小,但是为艺术而努力,我们就没有一个赶得上。”
王美今道:“最难得的,还是他没有一点嗜好。
嫖赌吃穿之类,自是不必谈了;酒既不喝,纸烟也不必吸。”
丁古云将手上的烟斗,抓着举了一举,因笑道:“这不是烟是什么?”
王美今道:“吸这种国产烟,那就比吸纸烟便宜得多了;连吸这种老烟叶,也要说是一种嗜好,未免人生太苦。”
丁古云道:“其实不吸这种粗烟,不但与人无损,而且有益。
严格的说起来,究竟是一种不良的习惯。
我也并不是自出娘胎就会吸烟的,直到于今,我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学会了这种不良的习惯?我想爱好艺术者,他根本不必有什么嗜好。
他的作品,就是他精神所寄托,艺术便是他的嗜好;而且也唯其如此,那艺术才能和人化为一个。”
陈东圃点头道:“这话自是至理名言。
但真作到这分地步,那便是艺术界的圣人了。”
丁古云斜躺在椅子上坐着,口角里衔着烟斗,吸了两口,拖出烟斗来,手握了斗,将烟咀子连连指了两下鼻子尖,笑道:“我老丁虽不及此,敢自负一句话,也相去不远了”
。
王美今忽然站了起来道:“我倒想起一件事。
某大学,希望我们这会里去一个人,讲一点抗战时代的艺术。
我们就想着,走了出去,貌不出众,语不惊人,不足为本会增光。
还是请胡子长的人辛苦一趟罢。”
丁古云将手抚了长胡子道:“我讲演有一点骂人,甚至连听讲的人都会骂在内。”
陈东圃笑道:“讲演若不骂人,那正像我们奏古乐的人,弹着那半天响一声的古琴,叮叮咚咚,让听的人闭着眼去想那滋味,那是不能叫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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