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家境推板一点的,七巧总疑心人家是贪她们的钱。
若是那有财有势的,对方却又不十分热心,长安不过是中等姿色,她母亲出身既低,又有个不贤惠的名声,想必没有什么家教。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一年耽搁了下去。
那长白的婚事却不容耽搁。
长白在外面赌钱,捧女戏子,七巧还没甚话说,后来渐渐跟着他三叔姜季泽逛起窑子来,七巧方才着了慌,手忙脚乱替他定亲,娶了一个袁家的小姐,小名芝寿。
行的是半新式的婚礼,红色盖头是蠲免了,新娘戴着蓝眼镜,粉红喜纱,穿着粉红彩绣裙袄。
进了洞房,除去了眼镜,低着头坐在湖色帐幔里。
闹新房的人围着打趣,七巧只看了一看便出来了。
长安在门口赶上了她,悄悄笑道:“皮色倒白净,就是嘴唇太厚了些。”
七巧把手撑着门,拔下一只金挖耳来搔搔头,冷笑道:“还说呢!
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旁边一个太太便道:“说是嘴唇厚的人天性厚哇!”
七巧哼了一声,将金挖耳指住了那太太,倒剔起一只眉毛,歪着嘴微微一笑道:“天性厚,并不是什么好话。
当着姑娘们,我也不便多说——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
七巧天生着一副高爽的喉咙,现在因为苍老了些,不那么尖了,可是扁扁的依旧四面刮得人疼痛,像剃刀片。
这两句话,说响不响,说轻也不轻。
人丛里的新娘子的平板的脸与胸震了一震——多半是龙凤烛的火光的跳动。
三朝过后,七巧嫌新娘子笨,诸事不如意,每每向亲戚们诉说着。
便有人劝道:“少奶奶年纪轻,二嫂少不得要费点心教导教导她。
谁叫这孩子没心眼儿呢!”
七巧啐道:“你别瞧咱们新少奶奶老实呀——一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
真的!
你信不信?”
这话传到芝寿耳朵里,急得芝寿只待寻死。
然而这还是没满月的时候,七巧还顾些脸面,后来索性这一类的话当着芝寿的面也说了起来,芝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若是木着脸装不听见,七巧便一拍桌子嗟叹起来道:“在儿子媳妇手里吃口饭,可真不容易!
动不动就给人脸子看!”
这天晚上,七巧躺着抽烟,长白盘踞在烟铺跟前的一张沙发椅上嗑瓜子,无线电里正唱着一出冷戏,他捧着戏考,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哼,哼上了劲,甩过一条腿去骑在椅背上,来回摇着打拍子。
七巧伸过脚去踢了他一下道:“白哥儿你来替我装两筒。”
长白道:“现放着烧烟的,偏要支使我!
我手上有蜜是怎么着?”
说着,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移身坐到烟灯前的小凳上,卷起了袖子。
七巧笑道:“我把你这不孝的奴才!
支使你,是抬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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