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不敢向前,远远地站着,手理了鬓发,微低了头道:“请你把他放下。”
那军人听说,就把小孩子放下,因道:“这位大嫂,是新近回村子里来的吗?以前我没有见过。”
春华道:“今天我才回来,一村子人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家的祠堂,也糟蹋得到了这种样子,我都不认得我自己的门了。”
那军人笑道:“大嫂,你不要错怪了人,这不是我们革命军干的,以前北军在这里驻扎,就闹成了这样子的,与我们无干呵!我们也只来了十天。”
春华虽然饱经忧患,但是见了军人,毕竟有些胆怯,见两个孩子已经跑了过来,低着头一手牵了一个,立刻转身就走了。
可是她口里却轻轻地道:“我那祖宗堂上还拴着几匹马呢,那也是北军拴的吗?”
说着话时,已到了自己家门口,那军人是否听到了这句话没有,自己就没有理会了。
她母亲宋氏,由门里迎了出来,立刻牵着孩子道:“我怎样叮嘱你,叫你不要随便的出去,你怎样又出去呢?这是党军呵,若是先前的北军,你这回出去早就吃了亏了。”
春华道:“我真不想我们这村子,会糟到这样子,所以我一进门来,就要四周去看看。”
宋氏道:“你就是要到外面去看看,也该让你兄弟带着你一路去。
他到底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可以照顾你一点。”
说着话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提了一篮子香烛纸帛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娘。
宋氏道:“春豪,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我记挂着你啦。”
春豪将篮子放下,两手一拍,笑道:“我真快活,我在街上,听到国民党的党员在大街上讲演三民主义,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得着自由了。”
春华道:“今天是爹爹的阴寿,你不想着心里难过,还快活呢!”
春豪道:“爹爹死了两年了,我还不能开笑容吗?那个演说的人说:“从今以后,我们得着自由,男女平等,谁也不能压迫。”
春华道:“就是得着自由,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迟了!自由是别人的了。”
宋氏听了这话,就皱了眉头道:“春华你也不是洋学堂里女学生出身,为什么开口自由闭口自由?纸买回来了,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就烧了起来吧。
我想着,若是你爹还在世,纵然是我们村子里遭了兵燹,我们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着,眼圈儿一红,两条泪痕,直挂下来。
春华也是凄然,默坐着不作声。
春豪这就不敢多作声,把香烛点了,插在正中祖宗神位前。
宋氏也带着眼泪,由厨房里搬了三牲祭礼出来,用一只长木头托盆盛着,放在香案上。
回过头来,对小孩子们道:“元仔二仔,过来拜拜你外公。”
两个小孩子听了这话,离着香案前的拜垫,还有两三尺路,就朝上拜了下去。
宋氏远远的站着,向神案上的祖宗牌位,注视了许久,那两颗屡次要落下来的眼泪,又挂到了眼睛角上。
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假使婆婆在世,看到这两个重外孙子,也不知道要喜欢到什么样子呢!可惜她老人家,也是过去两年多了。”
春华提到了祖母,觉得这一生真正疼爱着自己的,只有这位老人家,如今回家头,这位老人家,也是不见了,不说话,也就垂下泪来。
春豪看到娘同姐姐都在哭,自己很没有意思,自捧了纸钱,到大门口烧去。
也是他少年人的另一种想头,既说到今天是父亲的阴寿,不能够太冷淡了,所以买了一挂千头的爆竹,在大门口点了放着。
在沉沉的夜色里,噼噼啪啪地响着,火花乱飞。
宋氏立刻见着道:“这孩子真是胡闹,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你怎么的黑夜里放爆竹呢?”
春豪道:“我们家祭祖,放一挂爆竹,也不是应当的吗?”
说着话,宋氏自点了三炷香,也到香案面前来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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