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人忤逆楚侯,他正在怒火鼎盛时,何况是他最爱的女人和最敬重的师父,联手要挫他锐气,桓夙神色凛然,手伸到发后,不费什么力气便扯开了。
“夙儿!”
孟宓吓得花容失色,因为微生兰有意嘱咐过,未满七日这条浸泡了药草的锦带不能解,他竟是将医嘱视作儿戏,孟宓担忧他的眼睛,在那条玄黑的绣绘锦带落地之后,孟宓已经踮起了脚尖,用手蒙住了他的眼。
“别睁开,别睁……”
孟宓喃喃,清瘦白皙的一只手,藕节似的,软软糯糯的触感,担忧地眨着噙水的杏眼,让他别睁眼。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像春暖的风吹过柳梢,软绵绵地拂出斑斓的鹅黄轻绿,纷冉冉的翠影仿佛便落在树梢,莺语间关,绵密攫住了他的心,很好,很好,他突然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拿开手。”
“我不,”
孟宓贴得更近了,紧紧地,软软地拥着他,“夙儿,别睁眼睛,我让人再备一条锦带……”
“没用了。”
微生兰忽然出声。
孟宓的心口猛烈地一跳,泪光婆娑地偏头,只见微生兰一脸可惜,“若是看不见,便前功尽弃了。”
原本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外敷内服,眼睛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但中途的药不能轻易撤下,微生兰替桓夙把脉时,发觉他体内的余毒已去了十之七八,但到底眼睛能否视物,便看天的造化了。
“宓儿。”
桓夙敛唇,“可以拿开了。”
不知怎么他就是如此固执,孟宓却不敢赌这唯一的希望,“我不……你别睁眼,我总能找到办法的。”
桓夙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傻女人,她为他担忧捉紧的模样,让他如此想珍惜,他动手将人拉进了怀里,孟宓的手被他的手一拨,便滑落了下来,她紧张地颤抖起来,耳边传来他低沉如石上流泉的语声:“笨。”
“啊?你又骂我。”
“哪有骂,孤说的实情。”
桓夙抑不住徐徐曳开的唇角,捉住了她的腰肢退开来,孟宓这才发觉,那双深黑如浓墨,微微上扬的凤眸,威严而温柔地凝视下来,眼中有星海般深邃沉静的暗光,这样的眼神……
“好了?”
孟宓泪痕还没干,突然破涕为笑,惊喜交集地抓住了他的玄色衣袖。
“笨。”
他伸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他再怎么怒到极致,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不轨之徒,拿眼睛来惩罚自己,早在昨日,他便隔着锦带感觉到了幽微的日色,特意在婆娑园走了许久,连繁花在眼底都仿佛有了生动的色泽,流淌着瑰丽的韵致。
方才还山雨欲来,转眼间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那一场怒火消弭于无形了,楚侯虽然嫌弃地直摸孟宓的秀发,但已盛不住笑意的眸,让微生兰渐渐放下心来,这天底下,唯有孟宓能改变他都无力劝阻的桓夙啊。
微生兰释然地舒了气息,便一个人往外踱步而去。
桓夙的眼睛的确已经大好,但久适应于黑暗之中,一时竟难以习惯这样的明亮,漱玉殿的烛台点了十二盏烛火,让他有些不适,眉心攒了攒,孟宓忙拉着他走到琴台旁,让他看远处涌动斑驳的绿竹。
流水翠华般的叶光,被秋风捣散了,珠帘般纷纷洒洒地落在泥地上。
孟宓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能看见了一样,就像自己在那个僻静的山村醒来,恢复五感的那一刹那,有的只是对天地万物丰厚的甘澧的虔诚感激,她不知道桓夙是不是也如此,但他将神色都藏掖得太无懈可击,孟宓窥不破。
桓夙看了一会儿那潋滟的修竹,便收回了目光,望向她的肚子,平静而柔和,比水还要空灵澄透,孟宓忽然开始嫉妒肚子里的小东西了,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柔软的神色,一时间嫉妒得脸红,他伸指过来,轻轻抚住了她的肚子,近三个月的小生命,在体内渐渐成形,孟宓总觉得自己又有过去那横向生长的态势,但愿不是错觉。
但她听宫里的婆子说过,女人生了孩子,身形便容易走样儿,控制不住地变成一个胖婆娘,孟宓想到自己再度发胖,便一个激灵,更怕他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在他缓慢而温和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时,孟宓终于敢小声地问:“夙儿,要是我以后胖了,不美了,你还,喜、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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