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质问振振生风,川沧只觉得袖口被拂起,他抬起眼睑望向御座之上冷眼俊立的楚侯,纱帘后,极缓慢地传来女人温长的嗓音:“令尹让哀家见谁?”
卜诤眯了眯眼,“恳请太后准允。”
这个两面三刀的文官之首,对太后素来克恭克顺,而眼下狡诈得笑里藏刀。
“母后。”
她听到桓夙携了丝忧色的声音。
可是不答应只能显得自己心虚,更让人捉了把柄,太后吐出一口幽幽的浊气,“让人进殿。”
胸口忽地闷闷地跳了几下,不详的预感像一朵腾起的阴云。
“带人上殿来。”
卜诤传唤了一声。
很快,有两名甲卫压着人缓步肃然地入朝堂上来,桓夙远远的一眼,忽然惊了惊,那人不正是……
白衣如雪的卫夷。
他捉襟见肘、形容狼狈,白皙的俊容抹了一层泥灰,唇角压着一缕雪色,素色的衣衫也染了点点梅雪,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由人拎着衣裳提上来的。
“卫夷?”
桓夙脸色一沉,纱帘后果然有急剧的一晃,桓夙沉怒地挥袖,“令尹大人,你不问过孤,便敢拿有官衔在身的卫太医,甚至动用私刑?”
反了反了,好大的胆子!
指摘太后越俎代庖牝鸡司晨,他们这群人,干的又何尝不是僭越妄为的事!
那两名甲卫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便将卫夷往地面一掼,卫夷狼狈地扑在地上,四肢的无力地匍匐着急重地喘息,桓夙正要让人将他搀起来,纱帘却猛地被一只手揭开,“延之!”
桓夙虎口一颤,怔愣之中,太后已经拨开了帘冲了出来。
那刹那之间,百官几乎无不倒抽凉气,这位年轻孀居的太后,未免太明艳动人了些,她的百鸟缀锦枝云绡笼着那一道月光般的瘦影,几乎无人有刹那工夫的反应,太后已经扑到了阶下,“延之,你怎么了?”
卫延之自幼体弱多病,也正因如此,他才决意悉心钻研医道,可他的身子骨毕竟孱弱,被十道酷刑加身,焉能完好无损?他连支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喘息不止,手却作势要推开她,“太后,别理……”
“我怎么能不理?怎么能不理……”
太后将他的身体抱了起来,替他抚着胸口,卫夷已经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川沧愣愣地瞧着这一幕,不可置信,“姑母?”
他义正言辞,是因为他深信他们川氏人,他的姑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可现实却是如此不堪。
他一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很不光彩,被卜诤乜斜了一眼,气不过地甩袖回座。
“哀家带你去找御医……不,你就是最好的御医,你撑着点,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啊,卫夷,你说话……”
卫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缓慢地将敌视的目光转到太后梨花饮露的脸上,怜惜而不知餍足,胸口急重地起伏了起来。
“太后。”
卜诤缓步走上前,目光透着一丝阴凉的光,“太后还要否认么?”
“卫太医已经供认不讳了。”
说罢一扭头,身后一个人递来一卷画押的竹简,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洋洋洒洒的一册认罪书。
太后凤目一抬,忽地被一只几乎无力的手按住了手腕,她垂着泪水低头,卫夷艰难地将头侧了过去,“不……他按着我的指……太后……”
桓夙冰凉的眼眸扫过这一群人,今日,在殿上逼迫他们母子的,卜诤、徐子楣、张庸,还有方才怒目的、不屑的,卜诤的心思,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湖水,桓夙还年少,只要扳倒了太后,他便能凌驾于楚侯之上。
可看穿又如何,卜诤是先皇钦定的令尹,位极人臣,楚国朝中尽是他的党羽,若非如此,今日只怕也未必这么齐心,上下其手地问罪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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