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几乎落了一整天的暴雨,宫人用细竹竿在阶下搭起了花架,花架间蒙上厚厚的帷布,以防阶前花池子里栽种的十丈珠帘被大雨打残。
雨过天晴,帷布已经拆除了,花架还立在阶前,十丈珠帘高有四尺,花瓣纤长,一直垂到地面上,微风轻拂,廊下层层叠叠的花朵之间荡开金灿灿的涟漪。
砖石地上湿漉漉的,内官还没来得及清扫被泥水冲出御沟的枯枝败叶,木香天刚亮就被他的提督太监拎到庭中下跪,一早上水米未进,在晴日下晒了半天,面色黄,唇上起了细泡。
朱瑄站在阶前,负手而立。
木香跪在地上打了个哆嗦,廊下围观木香受罚的内官无不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扫墨小声问“千岁爷,您看该怎么处置木香?”
朱瑄没有看木香,目光落在一株挺立的十丈珠帘上,反问“你说该怎么处置?”
扫墨想了想,道“他禀报的时候故意添枝加叶,挑拨千岁爷和太子妃殿下,理应严惩,以儆效尤。”
如果不是木香汇报时有意添盐着醋、闪烁其词,太子爷不会翻倒醋缸和太子妃吵架,太子妃也不会一怒之下搬出寝殿——虽然很快就搬回来了,但是如果太子妃没有搬回来呢?这件事必须从头梳理清楚,才能避免再有下一次。
朱瑄淡淡地道“若不是孤自己心中耿耿于怀,他也挑拨不了。”
扫墨一愣,没想到朱瑄居然承认他自己多疑。
生这种事情,一般人会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回禀的下人身上,以他皇太子的身份,他只需要说木香刻意搬弄是非,这事就算是过去了,没有人会怪他。
若太子妃还为这事生气,把木香推出去给太子妃泄愤就是了。
太子却没有这么做。
朱瑄忽然问“孤前天回寝殿……有没有伤着她?”
扫墨呆了一呆,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朱瑄微微蹙眉。
扫墨打了个寒战,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子,只得老老实实道“您抓着太子妃的手不放,太子妃打碎了汤碗,手腕上掐出了一点青痕……不过第二天就好了!
连药都不用抹!”
朱瑄轻轻叹了一声“下次我再这样,提醒我去偏殿安置。”
他平时再沉着隐忍,也有收不住脾气的时候,她刚走的那一年,他满身戾气,疯起来谁都拦不住,这几年是越来越沉稳谨慎了,水波不惊,锋芒尽敛,不过碰到她的事,他还是难以克制。
扫墨恭敬应是。
朱瑄转身回书房。
见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提督太监一头雾水,躬身走到扫墨跟前“千岁爷怎么说?”
扫墨回头,冷冷地道“千岁爷仁厚,留木香一命,打去南直隶罢。”
提督太监心中暗道可惜。
南直隶那是养老的地方,历来只有获罪的老太监才会被赶去南直隶。
木香年纪还小,刚刚从内书堂出来就被拨到东宫伺候,前途无量,若能伺候得好的话,以后也能和扫墨、杜岩这样成为太子的近侍,升任太监是迟早的事,可惜他生生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被打去南直隶的宦官有哪个能东山再起的?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太子留了木香一条性命,可太子不会再给木香重来的机会。
木香连求饶的话都没嚷出来就被人塞住嘴巴拖了下去,砖地上一条长长的拖痕。
小内官们双腿颤颤,目露恐惧之色。
提督太监看着木香被拖走,心有不忍,笑着道“他也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成心挑唆,打去内官监磨炼一下也就懂事了。”
扫墨看他一眼“你就省省口舌吧,别为这种人求情,事关太子妃殿下,千岁爷不会留情。
木香现在对太子妃殿下必有怨愤之心,你觉得千岁爷会把这种人留在东宫吗?”
不管木香的含糊其辞是无心还是刻意,皇太子不可能允许他继续留在太子妃身边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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