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过很多很多的房子。
美国小镇上外观丑陋的公寓‐‐我怀里抱着一盒刚买的牛奶,挺着臃肿的肚子,胳膊差点够不着电梯的按钮。
北京三环边上陈旧的住宅区‐‐那是我最自由的时光,我通常在凌晨到家,有时候带一个男人回来,有时候不带,我那个时候开着一辆从朋友那里买来的二手小货车,因为服装店的货物都是我一个人进回来的,我一想到只要我卖掉这满满一车的衣服‐‐尤其是想到其中一些难看得匪夷所思的也照样有人来买,他们把钱交给我,我就可以给自己买些漂亮一百倍的东西,心情就愉快得不得了,愉快到让我神采飞扬地把头伸出车窗外,用很凶的语气骂那几个挡了我的路的中学生,那些满脸青春痘、骑着变速自行车的小孩子喜欢被我骂,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都是些贱骨头。
新加坡高层公寓里面别人的房间也曾是我落脚的地方,我带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一开门就可以放纵的把自己摊在一小块东南亚花纹的席子上面。
在往前,那个我只是短暂停留过的南方的城市,我拎着从也是买来的30块钱的高跟鞋,轻轻翻墙溜进校园里,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我必须像个小偷那样摸回宿舍去。
远处,城市的上空弥漫着海浪的波涛,就像是天空在呼吸。
天哪,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我想说的其实只不过一句话,简单点说,对于过去的郑东霓,只要回到那个落脚的地方,就完全可以让自己以最舒服的方式或者融化成一摊水,或者蜷缩成一块石头。
不用在乎姿势有多么难看,不用在乎脸上的粉到底还剩多少以及衣服是不是揉皱了。
因为门一关,我可以用任何我愿意的方式和自己相处。
但是现在,好日子完全结束了。
最简单的例子,我关上门扔掉钥匙以后,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踢掉鞋子,第一件事永远是把郑成功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得小床里面,因为只要动作稍微重一点他就可能像个炸弹,还多了一个雪碧。
我必须让我精神集中的像是在外边一样,用听上去百分之百的成年人的口吻要雪碧去洗澡‐‐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自然而然地学会做长辈的,反正,我不行。
&ldo;姑姑,&rdo;雪碧疑惑地看着我,&ldo;不用给小弟弟换一套睡觉穿的衣服么?&rdo;&ldo;别,千万别。
&rdo;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盒橙汁,听到她这一句话的时候盒子险些掉回冰箱里面,&ldo;那样会弄醒他的。
他醒来一哭一闹我们什么也别想做了。
&rdo;&ldo;可是,&rdo;雪碧歪了歪脑袋,把可乐熊夹在肩膀上说,&ldo;他身上的衣服太厚了吧,这样睡觉会很热的。
而且,我觉得睡觉的时候还是不要穿在外面的衣服,那样,不是不干净吗?&rdo;&ldo;哎呀,你烦不烦!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那么啰嗦‐‐&rdo;我重重地把橙汁的盒子顿在餐桌上,崩溃地转过脸,迎面看见西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算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这个小孩毕竟初来乍到,我别吓坏了她,于是我换了比平时还要柔的口吻‐‐那种说话的腔调的确让我自己感觉很肉麻,&ldo;叫你洗澡你就去吧,照顾小弟弟是我的事情,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rdo;不过雪碧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似乎对我刚刚的不耐烦视而不见:&ldo;这样好不好,姑姑,我来帮小弟弟换睡觉的衣服。
你放心,我不会弄醒他。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很轻很轻的。
&rdo;不等我回答,她就冲进了我的房间,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探出脑袋,&ldo;我知道你把小弟弟的衣服放在哪里,我今天早上全看到了。
&rdo;我错愕地对着西决说:&ldo;看到没有,她简直都超过了你时候‐‐你那时候好像还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她倒好,百分之百宾至如归。
&rdo;他轻轻地笑:&ldo;我看人家雪碧比你靠谱得多。
至少比你会照顾人。
&rdo;&ldo;滚吧你。
&rdo;我倒满了两杯橙汁,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给自己,&ldo;你就靠谱了?那你还和江薏纠缠这么久都断不干净,你真靠谱。
&rdo;他没有表情地装聋作哑,但是我知道他稍微用力地捏紧了玻璃杯,因为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发白。
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的习惯动作。
&ldo;说话呀。
&rdo;我穷追猛打,&ldo;别想混过去,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和她搞到一起的?&rdo;他终于无可奈何地看着我:&ldo;你能不能不要讲得那么难听?&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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