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什么纺织厂,二十多年前倒闭的那家?
她努力睁开眼,眼前是满脸焦急的外婆。
她的白发变成了黑发,穿着款式老旧的深蓝色棉衣,脸上的皱纹一夜间被烫平了。
冯笑笑第一次看清她的眉眼,一对浓眉大眼——原来外婆长这样,像八十年代电影里的人。
“你说什么呢?我爸不是死了几十年了嘛!”
她一肚子起床气,不知道外婆又发的什么神经。
“你爸?你爸已经去医院看你男人了,你男人冯建业晚上执勤被歹徒捅了,肠子都出来了,现在人都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床板很硬,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花纹是红底黄牡丹——电视上见过的老土款式。
屋顶的灯泡光秃秃的,连个灯罩都没有,房间里除了床,家徒四壁,只有角落处摆着两个木质大箱子。
看这屋子的格局,似乎是她家,可又不像她家。
冯笑笑被年轻又有力气的外婆拖拽了起来,她嘴里骂骂咧咧,埋怨着她不该嫁个警察,好男不当差,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接着又担忧起来,说听情况很不好,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有知觉了,不知道会不会出大事。
她随手披上一件棉外套,浑浑噩噩的跟着外婆出了门,家属楼外本应是宽敞的水泥路,可眼前却是一条黑漆漆的沥青路,两旁光秃秃的,连个路灯都没有。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外婆摸黑打开了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的锁,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路向西骑去。
屋外温度很低,天上淅淅沥沥的掉着冰粒子,宁城的夜晚,一切应该是霓虹闪烁、声色犬马,而此时却是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冰粒子打地的声音,冯笑笑忍不住冷的缩起了脖子。
外婆的车在人民医院门口停下,这里也和冯笑笑记忆中不同了,一切都那么的老旧,医生和护士依然忙忙碌碌的。
她跟着外婆走进医院,冯笑笑已经很久没见过外婆这样心急火燎、健步如飞的样子,她印象中的外婆只会瘫坐着,眼神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加护病房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他皮肤黝黑,满身插满了针头和管子,肚子上绑着白色.医用绷带,绷带被血渍染得通红,这场面让人看的不免胆寒。
男人双眼紧闭,面色发青、唇色发紫,显得毫无生机。
冯笑笑惊呆了,这张脸她认识,在老旧发黄的黑白照片里——那张父亲的遗像上。
从来没有在现实中!
这是她的父亲,她还未出生就死去的父亲,只在亲人口中听过的人民警察冯建业,烈士冯建业。
她努力的掐了自己一下,可并没有醒来,一切像梦,又似乎不是梦。
她是谁?外婆为什么这么年轻?死去三十多年的父亲为什么躺在眼前?一个个疑问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医生走过来,用极冷的声音说。
“你丈夫5分钟前刚刚走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
接着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请您节哀。”
她忽然意识到,在别人眼中,她可能不是冯建业的女儿冯笑笑,而是冯建业的妻子裴月珍!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洗手间,这里只有一面小小的挂镜,灯光微弱。
她看着镜中人——那不是冯笑笑的大腮帮子和寡淡的五官——别人说她像极了父亲,那是裴月珍的脸,不过更年轻秀气一些——白皙的肌肤,粗眉下一对杏仁大眼,浓黑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下一对樱桃小嘴——真有些王祖贤的样子,只是此时面色如纸一样惨白。
她脑袋嗡的一响——这难道就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夜?父亲还是年轻的26岁,不过刚当上警察的第四年,追捕入室抢劫的亡命之徒时,被持刀的凶手残忍的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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