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薄的身躯中,像是有无穷的气力,她脸上的笑容,从来不会止歇。
她常穿青色的葛布衣裙,那一抹深青的身影游走在庭院各处,像头顶上的天空般让人习惯。
作为母亲和主妇,阿家堪称完美,完美得有时令崔瑶感到恐慌。
崔瑶行至济州,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济州临着黄河,冬日里既潮又冷。
两三月的孩儿最闹人,一夜总要醒三四次,纵有乳母婢子照看,做母亲的也往往整夜不得安眠。
她早早起了身,在昏暗的室内缝着袍子,到了下午,眼睛痛得流泪。
他回来时天已黑得透了,进了门,又向后退两步,待身上的寒气消尽了,才走近她。
她则已挑亮了灯,瞧见他脸色苍白,端上一盏热水,笑道:“先吃夕食,再来试这个。”
从身后拎起袍子。
他似惊似喜:“我不识你有此刀尺之能。”
“你小视我!”
崔瑶抿嘴一笑。
“我十五岁到长安之后,也于杂务诸多留心。
可从没见过哪个妇人能如我母亲一般手巧,缝衣又快又细——除了西市那些专事制衣的娘子。”
他赧然道。
烛光在他俊美侧脸上投下阴影,他的话语温和又清晰,她望过去,却觉灯影黑得醒目,灯光亮得刺眼,他温软的话声也像在渺渺的虚空里割开了一道口子。
她定了定神,笑道:“且吃夕食罢。”
王维嗅到饭香,颊边现出一丝微笑。
这于极富涵养的他而言,实在少见,然而即使贵为五姓子弟,当此沉沦下僚、缺衣少食之际,也难以矜持如旧。
崔瑶从长安带来不少白米,比济州当地的粗糙粟米要好。
菜则只有些野菜和腌制的干菜,和她亲手煎的海鱼,那是她下午终于制好长袍之后,忍着双眼的胀痛,熏着烟气做出来的。
王维以比平常敏捷而照旧不失优雅的动作,挟起一筷鱼放入口中,半天才道:“美甚。”
崔瑶笑嗔:“两个字!
悭吝。
你道这是写碑文么,一个字你要几贯钱呢?”
王维也笑了,道:“你容我想想——唔,既焦且香,火候不长不短,增一分则太焦,短一分则少香。
只是似乎翻动得略少了些,胡椒味不够深入鱼肉呢。
我想起阿母虽是最擅炖鱼,煎鱼却也好,少年时在蒲州每能吃到新鲜黄河鱼,她只用盐和醋淡淡地烧,真是不上之美味。”
崔瑶眉毛微微扬了一扬,正好听见孩儿大哭起来,于是搁箸道:“我去看看。”
起身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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